第六五七章 王朝的最后一次成功改革(七) (第2/2页)
三就是收税问题了。
十税一甚至八税一,在土地分给小农、取缔了那些地方摊派之后,百姓依旧是负担的起的。朝廷也需要一个高效的税收体制,来维系运转。
靠收上来的税,给那些新学学生做薪水,朝廷依旧还是赚的。
除了这三点之外,还有另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。
统治深入到县以下,也就意味着要管很多的事。
统治统治,只管收税,那不叫统治。
这不是皇帝爱民如子,而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。
高利贷也是贷,最起码是贷。
一方面,把乡绅一扫而空。
另一方面,朝廷若又不完全承担起乡绅在乡间的一些身份,乡村很快就会混乱。
最简单的例子,荒年放贷。
小农是很脆弱的,万一哪年有灾、万一哪年有水、万一哪年失火了房子烧了……
甚至万一爹妈死了,总得买个棺材、吹个响器吧?这不都需要急钱。
既是准备用毒计将淮南劣绅一扫而空,最简单的乡绅所承担的放贷的身份,朝廷要不要承担?
承担,那就是青苗法。
青苗法,前前前朝的例子摆在那,问题多多。商人、乡绅,可以让还不起贷的卖媳妇、卖女儿,朝廷能这么干?
不放青苗贷,小农如此之脆弱,万一出点什么灾情,乡绅又被一扫而空,这些百姓又该怎么办?
小农积累的那点东西,也就够每年吃的。稍微遇到点灾情,就扛不住。乡绅固然可恶,但乡绅也确实承担了一些朝廷管不到的地方。
某种程度上说,如今天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直接统治百姓了,只能选择间接统治,用乡绅做代理人——很类似于英国计划在爪哇搞的殖民统治,由乡绅作为小农和政府之间的中间人。
皇帝、皇族、勋贵,类像是一群殖民者,靠着军队的暴力,维系和士绅阶层的和平。士绅作为殖民者的中间人,负责管辖广大的农村。
谁来当这个皇帝都行,只要保持原来的规矩即可。
官方放贷、调节、平粜、打压豪强强制卖地、民间赈灾、小灾下的救济……这些手段,现在全都扔了,也根本捡不起了。
这些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方方面面,朝廷又不管,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填补这个空缺。
看似朝廷赚了,不用承担太多的麻烦事。
实则就造就了朝廷现在一年只能收个两三千万两白银,折合一下白银通胀下的购买力,有没有明朝前期的实物税多都难说。
对比一下可以执行圈地法案、可以保证授权垄断、可以征收各种间接税直接税的英国;对比一下能搞统制经济、能官方把对外贸易和殖民管的死死的法国;再对比一下只管战争、治水,其余在经济方面几乎毫无控制力、土地完全自由买卖、官方甚至管不到法定铸币铜钱和白银的兑换率全凭市场决定——哪个才像是传说中“完美”的“守夜人政府”?
重农学派拿中国说事,不是没原因的。
英国可没说混到便士、先令和英镑的兑换,全凭市场决定。
哪怕是整天被刘钰嘲笑的荷兰,也没混到发行的铜币和荷兰盾的兑换,不走币值,而走自由市场兑换吧?
当然,刘钰的评价是朝廷无能,废物,而不是他们主观上想这么做。
和大顺的“贸易顺差”类似,亦或者和前朝末期的“思想解锢”类似。
不是朝廷做了什么,而是无能到根本不会做什么,不知道该怎么做,甚至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。
虽然刘钰对大顺朝廷“无能、废物”的想法,一直憋在心里,并未说出来。
但皇帝这些年接触了外面的世界后,自己内心也是有类似想法的。尤其是知道了英国的税收国库岁入,知道了英国的土地税和乱七八糟的各种税能收成什么样后,这种想法也多多少少有所萌生。
相对来说,其实无能的程度没有数据对比的那么严重。
只看白银不对,还得算上两边粮食、布匹等西欧物价革命导致的将近三倍的差异。虽然都是白银,但大顺的20两,和伦敦的20两,真不是一回事。大顺的种种奇葩政策,虽然制定政策的时候根本没意识,但客观上也确确实实延缓了美洲白银带来的世界性的物价革命。
不过,皇帝哪懂这个,看到国库白银收入数据对比,自然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若有所思。
既是这般,皇帝就想着在淮南苏北、苏南地区,尝试种种集权改革。苏南走的是干涉模式、苏北则要走上下直辖模式。
既要这么搞,那么除了要收税,就不得不把乡绅原本承担的一些事,承担起来。
所以青苗贷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。总得有人放贷,以度灾年,以备不时之需。
只是,前前前朝的失败阴影,让皇帝内心很是犹豫。